楚汉也不由得深深看了刘备一眼,他似乎更了解这个人的性格了。
至少在看到袁氏兄弟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故人时,他刘备还是不含糊的!
只是他只带了一百士兵,又如何能抵挡这千人之众?
但毕竟关羽、张飞二人是万夫不当之勇,甚至刘备、孙坚也都是能打的主儿,一行人竟然包围着楚汉、黄仁、万年公主,且战且走,生生走下了台阶!
袁氏兄弟自不必说,颜良身为袁绍手下第一猛将,竟然攻不进去,自然气急败坏。
“主公,放箭吧!”他想也没想就如此建议。
袁绍气得想砍了他,“万年公主在此,你我怎敢放肆?”
“楚汉!楚汉!”刘玄德一边挡住一名敌军的枪头,一边呼喊:“你且走吧,万年公主自有我来护送!”
楚汉待在圈子里,竟然勉强才能站稳脚步,暗自恼恨:“可惜我中了毒,脑海里虽然有天下无双的医术,苦于没有药草……”
他知道自己只会成为这些人的累赘,便点头道:“今日不能与三英并肩作战,实在遗憾!那就来日方长吧!”
关羽、张飞哈哈大笑,而刘备则冷冷道:“楚昭寻,下次见面,也许立场就不相同了。你需谨记,这大汉江山,不可胡作非为,否则刘玄德第一个不饶你!”
楚汉一愣,也是纵声狂笑,道:“玄德兄,天下英雄,受我敬佩者寡,你算一个!”
刘备再不言语了,关羽则道:“昭寻,待会儿我会杀出一条路来,时机稍纵即逝,你需要好好把握。”
“明白了,关二哥。”楚汉坚定地点了点头。
张飞和颜良杀得兴起,大叫道:“楚贤弟,这个颜良打不过我!以后,再一起打仗、喝酒吧!”
颜良气得冒烟儿,手上加紧,张飞便没有余裕和楚汉对话了。
楚汉几乎是眼眶湿润了,道:“三位恩情,楚汉谨记。大恩不言谢,日后……”
彼时四面楚歌,凶险至极,楚汉后半句[把酒言欢]就再也没有说出口。
孙坚则笑道:“楚兄弟,你的恩情,我想孙某人也还清了!日后若是兵戎相见,你可不要留情,也不要怪哥哥狠毒啊!”
“自然不会。”楚汉淡淡一笑,“如今是我欠着文台兄的恩情了!”
而自始至终,万年公主只是呆呆地望着楚汉。
“公主,再见啦。”楚汉仍是漫不经心地笑笑。
万年公主实在爱看他这幅潇洒神色,此时又恨极了他,眼泪就掉了下来:“快走吧。他日,我定将和义母一起,为你平冤昭雪!”
“那倒不必了。告诉你义母,小心提防王美人……她或许会害你们!”
说罢,恰好关羽一声大吼,刀砍数人,就势一推,真的露出一条缝隙来,可以供给楚汉和黄仁逃脱!
“走!”
这一声[走],乃是刘关张三人异口同声,楚汉再也没有回头,和黄仁相互搀扶着,就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!
朱雀门的台阶一共是三百二十四节,却是楚汉走过最漫长凶险的路!
见黄仁仍在回头张望,楚汉冷冷道:“不必看了,男子汉的决心,是可以付出生命的。”
黄仁便警醒了,拖着楚汉向前奔走。
二人踉踉跄跄,可是远处喧哗不止,近处却静得像鬼,实在凄凉彷徨,深怕路旁窜出什么人来,一刀结果了二人!
忽然,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,二人立刻伫立不动,甚至背转身去。
“楚昭寻!楚昭寻!你个小王八蛋还不过来!”
这声呼喊充满了惊喜和焦急,不是田元皓更是何人?
楚汉凑进了些,也是热泪盈眶,道:“老田!你怎会在此处?”
只见马车夫正是陈平,而挑开帘子的两人,一是田丰,一是白素,都是惊喜交加的神色!
“快上车!”田丰只是喊着,而陈平已然下车,将楚汉和黄仁一把抱起,塞进了车厢,就此向前奔去。
“是刘玄德派人通知我们的。”田丰此时才有余裕将事情娓娓道来,“他说主公一定会去朱雀门,而袁氏兄弟图谋不轨,主公一定会在朱雀门有难,让我们来此接应。”
楚汉一愣,感慨道:“我这师兄其实……迂腐了一些,但人还是不错的。”
“楚大哥,你的身体……”白素见自己为楚汉织就的新衣上面全是血迹,便知道他经历了一场险恶的交锋,但楚汉四肢尽毁,也可以自己长回来,这次为何如此虚弱?
“我中了毒……提不上来力气……”楚汉苦笑道:“但好在性命无忧,我们只要逃出洛都,寻到一个药房,我便可以自行配制一方解药出来,不碍事的……”
“对了,这位是……”田丰指着黄仁。
若不是他们看见黄仁始终搀扶着楚汉,是友非敌,才不会让他上车呢!
“田先生贵人多忘事,小人黄仁,在冀州是和你见过的……”黄仁淡淡一笑,向田丰拱了拱手。
田丰一愣,连忙赔罪道:“是我糊涂了,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,你长高了这样多,脸也有很大的变化……”
于是楚汉将黄仁如何手刃张让,如何救自己脱困的经过讲了一遍,众人都是惊奇不已,白素看向黄仁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份感激。
马车有条不紊地行驶着,楚汉从帘子的缝隙向外望去,这才明白为何大将军何进、皇甫嵩、卢植都没有闲暇去朱雀门了!
只见洛都之内,四处有呼喝咒骂之声,不管是平民百姓,或是高官贵族,都是一片凄惨的神色,而士兵们也都是一片苦不堪言的嘴脸。
很简单,张让的朋党布满了洛都,而受到牵连的人实在太多,这阵仗太大了。
尽管何进已经施行了退兵以保稳定的政策,但不少被揪出来的官兵,为了自保,还是打点了行李,向别处寻求生计了。
“陈平,停一下。”楚汉在车厢中喊道。
马车停下,楚汉挑着帘子问道:“小哥,小哥,请问你们为什么都要往外边跑?”
那人见楚汉年轻,但却是个坐马车的,便解释了几句:“小兄弟,你不知道吧,这洛都呀,可是要变天啦!”
“为什么?”楚汉不解,道:“今日在白马寺诛杀了那些宦官,不是对咱们老百姓极为有利的一步吗?”
“唉!”那人道:“你并不知道其中的深浅,今日虽然十常侍已死,甚至张让都被一个叫做楚昭寻的人杀了,但满朝官员,哪个没有和十常侍有所勾结的?”
“既然有勾结,听朝廷的意思,也是要严惩的……难道还有什么后患吗?”
“后患?眼前已是燃眉之急了!”那人一片苦笑,道:“这些官员听说要惩治他们,辞官的辞官,还乡的还乡,倒是把洛都中的产业全部变卖出去了!我们这些生意人,原本租一处大宅子做客栈的,此时也被赶出来了,唉,没有活路啊!”
众人静静听着,都望着楚汉,楚汉不由得脸色苍白,笑道:“小哥若是忍耐一些时日,洛都中奸人散尽,又是一片新气象,难道不比奔走他乡更好吗?”
“你忽略了一个道理。”那人愤愤不平道:“无官不贪!现在这些洛都的官员,贪是贪,可是胃口已经填满了!难道新来的官便不会向我们索要什么吗?”
“还是会的!他们还是会找我们收取没有名目的税款,还是要找我们索要人力和物力,甚至倒霉了,新上任的官员乃是刚刚从太学里毕业的小伙子,还不得上街抢几个姬妾泄泄火?”
“所以与其将这些个贪官端了,换上一批没有被喂饱的贪官继续贪,还不如保持现状呢!”
“再喂养一批官,我们还能活下去吗?索性去别的郡国罢了!”
楚汉听着,实在是一身冷汗,不由得放开了手,任由那人背着行李离去。
目之所及,尽是一些流离失所的人们,还有跟随那些官员离开的奴仆。
而那些官兵,则是一边疏散群众,一边管理秩序,却又免不得私闯民宅,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搜刮——兵也穷啊!
站在人流里,楚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。
忽然,人群里不知哪里飘来一句,“唉!真想知道那个楚昭寻,安的是什么心啊……我已经六十七岁了,竟然还要背井离乡……”
楚汉更是快把牙齿咬碎了。
田丰上前拉住楚汉,叹道:“主公,我们也没有想到洛都会腐坏成这个模样,你的心是好的,只是这剂猛药,洛都吃不消罢了……”
“是啊楚大哥,”白素也安慰道:“你不要放在心上,是他们误会了你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二人都没想到,楚汉竟然会发出一阵狂笑!
“是我自以为聪明,撺掇了何进去诛宦,去斩草除根,可惜到头来,都不如他大智若愚的[制衡]之道啊……”
楚汉摇头苦笑,何进此时,会不会恨自己呢?
想来何进、卢植、皇甫嵩三人,也在为解决大大小小的不安定事件,而焦头烂额吧?
正在此时,斜刺里杀出一队兵来,直冲楚汉而来,呼喝道:“捉拿罪臣楚昭寻!”
为首一人,正是袁术!
想来是刘备等人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,袁氏兄弟满城搜索,就是要将楚汉杀死在洛都吧!
众百姓虽然很想看看传闻中的楚昭寻究竟是何许人也,只是官兵的冲杀对他们的恐惧更深,便一哄而散。
在洛都的铜驼街上,田丰连忙将楚汉和白素塞回马车上,催促陈平快快驾驶。
没想到,陈平只是呆呆地望着袁术等人,没有任何动作。
“快呀!”田丰怒道:“你傻了不成?”
“来不及了……”陈平喃喃道。
“难道要坐以待毙吗?”田丰气不打一处来,不明白陈平为何在此时掉了链子!
“田先生,你来驾车吧。”
陈平忽然将田丰抓到了车夫的位置,拍了拍马屁股,眯着眼睛。
“我来挡他们一会儿。”
众人都是大惊,楚汉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,抓住陈平吼道:“你疯了吗?他们足足带了五六百人,你一个人去送死吗?”
陈平望着楚汉,笑了笑:“我从前可以为赵忠守住赵府的大门,今日又为何不可以为你,守住这条铜驼街呢?”
楚汉无言以对,夜色遮盖住了陈平的面容,正如他的名字,其实他是一个平凡到你难以从人群中挑出他的一个人。
见袁术的马蹄声越来越近,田丰咬牙将楚汉拉回了车厢,就势鞭打了马匹。
“嘶————”
马儿吃痛,四蹄飞扬,转眼间就将陈平甩在身后!
田丰咬着牙一言不发,而白素、黄仁都已经偷偷抹起了眼泪。
楚汉则回头大吼道:“陈平,你这个憨货!你以为老爷我是看上你了吗?当初收留你,不过是为了探听先帝朱雀门遇刺,究竟是不是赵忠的手笔罢了!你……你这是愚忠,愚忠啊!”
楚汉喊道嗓子都哑了,只是他连陈平都看不见了,又何谈去确认自己的话有没有传达到呢?
而陈平,则是从路旁的杂货店里,拿出一把铁锹,严阵以待。
夜风中,他似乎听到了楚汉的呼喊声,但也只是微微一笑便了事。
士为知己者死,他陈平这一点,其实很不平凡。
袁术等人举着火把,却看见前方有一人持着武器伫立,威风凛凛!
“什么人?”袁术皱了皱眉,便招呼左右将此人砍死。
“啊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陈平一声大吼,举着铁锹就向先头二人的马头砸去,顿时血肉横飞,竟然将战马的天灵盖打碎了!
一众士兵都大骇,战马更是受惊,望着这个不知来路的家伙,等着袁术发令。
“都愣着什么?”袁术怒道:“没吃饭吗?”
于是众人又一哄而上,将陈平包围……
快要抵达洛都城门的时候,楚汉再次听到了马蹄声,显然是向着自己追来。
楚汉心中忽然痛如刀绞,但不动声色,轻声道:
“陈平他……他死了。”